印象中，父亲生前的业余爱好不太多，拉二胡应该是他最大的爱好。

　　父亲是一位资深的教育工作者。从我懂事起，他就是中学校长了。我是长子，他对我的教育十分重视。从我4岁开始，他就利用寒暑假回家(母亲在家务农)度假之际，开启我的学前教育。他会把识字卡片贴在房屋的墙壁上，让我一一辨认；他还把香炉上烧剩的香火棍收集起来，教我一五一十地数数……

　　父亲的嗓音不错，唱起歌来有美声的味道，以至有次生产队里有人借来留声机放唱革命歌曲时，有位上山砍柴回来的大伯问我：“还没放假，你爹就回来了?”我说：“没有，你看到了?”大伯说：“没看到，我听到他唱歌了!”原来，他把留声机放出来的声音当作我父亲在唱歌了。

　　不过，父亲对器乐的爱好还是胜过声乐。他玩过不少两根弦的乐器，如京胡、板胡、二胡等，其中二胡是他的至爱。他经常把二胡带回家拉。有次寒假回家过年，正值村里演节目，他就鼓动我上一个童声独唱《东方红》。我的嗓音条件不好，加上还处在学龄前，没见过世面，胆子小，就不肯上台。可他举起手中的二胡威胁道：“你要是不上台唱，我就把你丢进山里喂老虎!”听到“老虎”二字，我更害怕了，就哆嗦着答应了。然而，当正式登台看到台下黑压压一片人头时，站在寒风中的我哆嗦得更厉害了，尽管听到父亲不断地重复着拉《东方红》过门，我就是不敢开口唱……结果可想而知：下台后当即“尝”到了两条“鲤鱼”(两耳光)，还挨了一顿臭骂。

　　受父亲拉二胡的影响，上小学后我也渐渐喜欢上了这种乐器。家里有一把他丢弃的板胡，我便用来练习。可这把板胡多处破裂，声音沙哑，没玩多久就把它放回原处。父亲得知我也喜欢二胡，有次回家度假就告诉了我制作二胡的简易方法。根据父亲的指点，后来我就把捕捉到的蛇剥开，将蛇皮晾干，然后锯个竹筒用鸡蛋清将干蛇皮蒙上。等琴杆、弦钮也做好后，就把母亲用来衲鞋底的麻线系上当琴弦。用那板胡弓试拉了几下，还真能发出好听的声音。板胡弓毛所剩无几，拉断后就用棕丝代替，效果也不错。松香也可就地取材，到山上松林里找块松脂熬熟滴到与琴弓接触的琴筒上，就会让你把自制二胡拉得松香四溢。

　　等我也能拉上几段时，回家度假的父亲常会兴致勃勃地同我合奏几曲。这时候的父亲，显得特别地享受，人也变得比平时随和多了。

　　然而，奇怪的是，当小学毕业后我随他到他管辖的中学读书时，却意外地发现他很少拉琴了。即便学校里排演《白毛女》，他也不去拉伴奏，而是让另一位演奏技术并不见得比他好的老师去拉。后来我才明白，那时候还在搞“文革”，作为所谓的“当权派”，他有随时接受批斗的政治任务。我就清楚记得，县里教育系统开会，他总会和一群人挂个牌牌站在会场的主席台前接受与会人员批斗，铺天盖地的大字报里总会有几张是属于他的。原来，拉二胡也是要有好心情的。

　　高中毕业后，我务农、当工人、参军、上大学、二进军营……与父亲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早在我回乡务农的那段时间里，曾经风传过我父亲要调到县文工团当团长的事，但后来不知怎的不了了之。由于母亲在我上大学的第一个暑假期间就去世了，父亲变得更加忧郁。我们在一起的日子里，我很少再看到他摸二胡。

　　后来父亲续弦，找了个伴。当代课老师(后来到街道居委会当干部)的继母会弹脚踏风琴，她弹琴时，父亲便用二胡伴奏，琴瑟和鸣，从此，父亲心情才渐渐好了起来。

　　父亲兴高采烈地在我面前演奏二胡，是多年后的事情了。1994年2月，他在我正在上大学的小弟陪同下首次到广州看望我。当时我在广州军区某部工作，见我业余时间经常拉拉小提琴，他便提出要找把二胡拉拉，于是我帮他借了把二胡。这把二胡音质很好，父亲拉起来很顺手，便整天坐在我住的平房前拉各种曲目。除夕那天，他清早便起床拉琴，可他演奏的是《二泉印月》，声音有点凄凄楚楚，邻居们听了感觉不大舒服，于是婉转地带话给我：你父亲拉得不错，换个曲子拉拉是不是更好听呢?我把邻居们的意思转告后，他只是稍微停顿了下，接着便又飞快地拉起了《赛马》……

　　1996年初，父亲带继母、小弟到广州又看望过我一次。这次他身体大不如前，患有高血压、痛风等多种疾病。在广州期间，因痛风发作送武警医院抢救过一次。我问过他是否借把二胡拉拉，他摇摇头说算了。当我拉小提琴时，他就在一旁静静地听。这时候，我才意识到，疾病缠身的父亲真的老了。

　　1997年国庆节前的一个晚上，退休后的父亲在我妹妹家休息，突感不适，便坐在床上默默地自行用中功救治，待妹妹发现时，他已去世……

　　我从广州急匆匆地赶回老家参加了父亲的葬礼。葬礼是按家乡习俗办的，所不同的是，儿女们尊重父亲生前爱好，请来器乐班子，为他吹拉弹唱，将丧事办得十分热闹。

　　父亲去世十五个年头了。他对教育事业的无限忠诚和热爱，对家庭的倾心眷顾及对子女教育的高度重视，还有那高雅的业余爱好，都对我影响至深。今天写下父亲与二胡的故事，只是对他生前印象的一个侧记，以表我对他的怀念之情。但愿父亲在天堂仍有二胡相伴，过得无比快乐!

　　(作者系靖州籍在穗工作人士，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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