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清明母亲因癌去世,2016年清明,母亲整整离世十二年。十二年,因思念显得沉沓漫长。十二年,我每天都在思念和自责中度过。母亲养育我,担惊受怕,含辛茹苦。而我,在母亲最需要照顾的时候,却为一段孽缘消沉了意志,封闭了自己。待自己嫁作他妇,做了母亲,才领悟到母爱真谛的时候,母亲早已化作了青山,永远地弃我而去。
三岁时的一次溺水,使得我身体羸弱,三天两头的感冒发高烧。当时村里连个赤脚医生都没有,虽有马路却不通车。每次我一发高烧,母亲就用背带背着我,清早出门,徒步走到离村二十多里的集市上给我看病,往往一去就是一整天。坑坑洼洼尘土满天飞的马路上留下了母亲层层叠叠的脚印。母亲的肩上,是两道背带勒下的深深的印痕。
那次溺水,我虽捡回了一条命,却因此失去了知觉。在失去知觉的半年,我不知母亲为我做过什么,但我清清楚楚地记得我慢慢恢复记忆的时候,母亲总是不厌其烦地考我一些简单的问题,比如哪只手是左手,哪只手是右手。每当我准确无误地回答出的时候,母亲流下了欣喜的泪水。我那时并不知道自己到鬼门关走了一回,并不知道自己失忆了,每次母亲问我那些问题的时候,我非常地困惑,不知母亲为何总是问我如此简单的问题,现在才知道母亲是在用那些简单的问题唤醒我的记忆。母亲,没有文化,却也是个智者。
从小我就是药罐子,进入青春期后,又痛经痛得古怪。每次痛经,母亲就烧一壶热水,用热水袋装着给我热敷,暖暖的热水袋敷在肚子上,疼痛渐渐减轻,最后不知不觉地消散了。因为有了母亲的呵护,我不再畏惧生理期的到来。母亲是我心底的太阳,温暖着我,照亮着我。
十五岁,我离开母亲去了外地念书。路途遥远,父亲不准我中途回家。我只有在放暑假和寒假的时候才能回去。我喜欢吃家乡的杨梅,每当杨梅成熟的时候,我还未放暑假,母亲便买了杨梅冰在冰箱里。冰过的杨梅有些变味,但我依然吃得津津有味。在我快要回校的时候,母亲又开始忙着买鸡蛋,回校的头天晚上,母亲煮了好多好多的鸡蛋,足足有几十个。母亲说在路上饿了就可以吃鸡蛋,吃不完就带到学校给同学吃。从未出过远门的母亲不知道,因为天气热,路途遥远,到学校时,几十个鸡蛋无一幸免,全部坏掉,没法吃了,母亲辛辛苦苦给我煮的鸡蛋全被我扔了。待我放假回到家,母亲总要问我鸡蛋好吃不好吃,看着母亲那殷切的目光,我只好违心地说好吃。母亲很高兴,又兴冲冲地买鸡蛋煮鸡蛋,望着母亲乐此不彼的身影,我欲言又止。母亲年年煮鸡蛋,鸡蛋年年臭,母亲快乐着,我幸福着。
我有一个老邻居,一墙之隔的邻居,他的儿子和我在一个学校读书。有一回,他去看他的儿子。邻居找到我,告诉我母亲带了钱给我,我很意外。其实父亲给足了我的生活费,他想让我在学校吃得好些,因为我太瘦了。在我去外地读书的第二年,母亲患了绝症,动了手术,不能做事了。父亲独自承担了家里的一切家务以及我和哥哥的读书费用,父亲学校的校长看我们可怜,白给了我们一个商店让母亲做点小生意。邻居带来的钱就是母亲做生意积攒下来。我数了数,有一百的,五十的,二十的,十元的,最后,我发现了五张两元的。邻居的目光先是落在那五张两元上,继而又落在我的脸上,那躲闪的目光分明写着“怜悯”俩字。我并不为那五张两元的钱脸红,相反的,我的心很难受。母亲,目不识丁,不会记账,就画圈圈做记号。常常有调皮的学生,趁母亲忙不过来,偷偷地从柜台上拿走吃的或拿十元和二十元的假钱来糊弄母亲,母亲不能辨别假钱,经常收到假钱,本来赚个一两毛,却因一张十元的假钱亏了九块多。第一次做生意的母亲,每天和学生斗智斗勇,能攒下几个钱实属不易。晚上,母亲坐在门槛边,就着橘黄的灯光,捧着一个小算术本,对着只有她自己看得懂的“账本”念念叨叨。母亲给我的钱,是母亲来之不易的血汗钱,我既感动又心酸。
在学校的时候,我爱上了一个男孩,我爱得很深,毕业分别后,我还不能从那段感情中走出来,我为他相思成疾,衣带渐宽。母亲以为我中了邪,偷偷地去给我算命。算命的说我被五鬼跟着,命中有难,要母亲花一千元请寺庙里的和尚念金刚经。母亲不敢对父亲说,父亲最恨迷信。母亲瞒着父亲和我,偷偷地把自己存了几年的钱给了寺庙里的和尚,请他们为我念一个星期的金刚经。她不知道,那个假和尚接了钱,只是装模作样地念了一天,那一千元被他买了肉喝了酒,可怜母亲,一生节俭,为“救”爱女,被一酒肉和尚骗了了多年的积蓄……
母亲养我,千辛万苦。母亲于我,恩深似海,养育之恩,铭记在心。
以往挂清,我总会带上母亲爱吃的水果,梨子是万万不能少的,因为我知道母亲生前特别喜欢吃梨子。但我心里,一直想给母亲带一份特别的礼物,细细回忆母亲生前的点点滴滴,思忖了很久,幡然醒悟,除了喜欢吃梨,母亲还有一份最爱。
母亲生前喜欢唱山歌,尤其是喜欢唱刘三姐的山歌,她会唱很多刘三姐的歌。母亲不识字,她会唱的歌都是从电视上学来的。那时电视上热播刘三姐的电视剧,整个村里就只有一户人家有一台黑白电视。晚上做完了家务,母亲就带着我到人家家里看电视,一首歌,母亲听过一俩次就会了。唱的最多的是那支《只有山歌敬亲人》。母亲唱,也常常教我唱。我那时大约四五岁,也跟着咿咿呀呀地唱。
母亲喜欢唱山歌,蹲在灶屋里择菜的时候唱,扛着锄头走在田埂上的时候唱,在河边低头洗衣的时候唱……哪里有母亲,哪里就有山歌听。但母亲最喜欢去山上打柴的时候唱,走出家门的母亲是快乐的,快乐的母亲要唱歌。山歌一唱,母亲忘记了疲劳,忘记了不幸的婚姻。此时的母亲,像一只快活自由的精灵,她的脸上,光彩四溢。
母亲喜欢在外头唱山歌,父亲很厌恶,骂母亲在外头疯,母亲是个倔强的人,不理会父亲的风言冷语,依然唱山歌。母亲一向规矩自爱,村里从未有人在背后议论过她,最后父亲也就任由母亲去了。 依稀记得那次母亲打柴归来,坐在桥头的古枫树脚下歇脚。高大茂盛的枫树遮住了炎炎烈日,小河送来阵阵凉风,凉爽的风吹在脸上,带走了一身的疲劳,母亲坐在石头上,一时来了兴致,情不自禁地展开歌喉,唱起了山歌。“多谢了,多谢四方众乡亲,我今没有好茶饭哪,只有山歌敬亲人哪敬亲人……”母亲的歌声很动听,放牛归来的阿叔不由自主地止住脚步,把牛赶到一边吃草,自己则坐在石头上,点上一根烟,眯着眼,陶醉在母亲的歌声中。路过的大嫂们也放下肩上的两挑柴禾,将身子傍着担子立着,静静地听母亲唱歌。白云停下了追逐的脚步,河水静静地流淌,几只鸟儿一动不动地蹲在树枝上,半闭着眼醉倒了。
母亲不会唱摇篮曲,但母亲教会了我很多刘三姐的山歌,我在母亲的山歌中学会了做人的道理,学会了自尊自爱,我赢得了尊重,收获了幸福。感谢母亲的养育之恩,感谢母亲给了我幸福的生活。
母亲,清明之际,我来为您唱山歌。
来源:靖州新闻网
作者:张玉萍
编辑:redclou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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