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在外省一所重点中学当老师，暑假回来小住了一段日子，临别指挥稚气的外甥女跟儿子告别，文心，跟高三狗哥哥说再见!小外甥女说，妈妈你咋骂哥哥是狗呢?我也吓了一跳，看了一眼儿子，担心青春躁动期的高中生变脸不满。二妹解释说，哥哥开学就读高三，要有思想准备，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迟，累得狗吃屎，绰号“高三狗”。儿子对妹妹的“高三狗哥哥”居然没有恼火，笑嘻嘻地表示默认了。

　　转眼间，大雪了，冬渐深了。儿子“高三狗”的生涯过去半个多学期了。儿子下晚自习回家来跟我说，这两次文综考得都不理想，其实是花费了不小学习精力的。倒还不如平时不认真看书准备，仅靠以往的知识积累考的分数高。他跟我赌气说，干脆以后在文综上不额外花时间了，反正没有什么效果。我腹议表示理解并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付出和得到不可能绝对成正比。我还是对他说，努力了有可能考得好，也有可能你掌握的知识点没考到，分数还是不理想，但如果选择放弃、不努力，那肯定是百分之百考不好。儿子嘴上撒撒气、心里其实也懂这个道理，他像是在给自己鼓劲也是表示认可我的说法：嗯，那就是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要放弃。我觉得，儿子长大了。

　　光阴总是流年似水，不知道忙了些什么就把多半辈子的时光耗费了。前几天看见朋友圈里一则视频，说中国人平均寿命七十五岁，算起来是九百个月，一张A4纸就排完了，叫人拿个红笔在划，划自己剩下多少个月，划爹娘剩下多少日子。不算不觉得，一算好可怕!且不说对爹娘要及时行孝，就是自己不出意外活到老也过了大半辈子了，还有什么值得放不下呢?

　　好些年都没有休年假了，今年又是一拖再拖，无论如何，我也得拽住二零一七的尾巴，给自己放几天假。终于下决心休几天假了，五天珍贵的假期摆在眼前，却又不能来一场想走就走的旅行。同学朋友都在上班，你一个人去哪玩?“高三狗”儿子还没有考上大学，正是攻城拔寨阶段，你能潇洒到哪去?想到朋友圈里微友晒出的额济纳蔚蓝的天、金黄灿烂的胡杨林，海洋乡的银杏林，我只能神往无比地站在窗前发一会儿呆。人到中年，总有些无奈。

　　老公得知我休假几天，想着法子在外餐叙聚会去了。“高三狗”儿子起早贪黑、出门上课去了。我独自在家收罗每间房的床单被套窗帘，让闲久了的洗衣机不停地工作，在晾晒的间隙里体会躺在沙发上拥着暖衾读《芳华》的舒适惬意。此外，尽心照顾好儿子的三餐，变着法子给儿子做点好吃的。早晨煮五谷杂粮粥、做面包，中午买点河虾，剥了壳须，拌点西红柿、生姜、蒜泥炒一盘营养可口的虾仁，是“高三狗”儿子的最爱，晚餐做排骨萝卜汤锅，袅袅蒸腾的香气，弥漫着我的嗅觉和味蕾。“高三狗”儿子回家说，老妈，冬天虽寒冷，家里好温暖。

　　难怪俗语说，四十不惑。四十好几，真的是一天天地心境坦然宁静了。生活平淡地进行，一切的人和事，该来的从容地面对，不属于自己的就让它擦肩而过。假期虽平淡，能有就不错了。

　　不过，假期生活在年轻人那里总是精彩多了。

　　休假前一日下午走进办公室，坐在窗前办公桌后边的丽君一脸窃笑地跟我打了个招呼，紧接着又撮起嘴朝站在桌前的娟子示意了一下。我看了看休年假回来的娟子，一头齐肩短发，白皙的脸蛋，双眼皮大眼睛，稍微低垂着头，有点顽皮地斜睨了我一眼，微笑着跟我打了个招呼，说不上哪里有什么异常，但又似乎有点不一样。

　　我向来懵懂，反应迟钝，加之老眼昏花、看不仔细。丽君启发，你没发现娟子今天格外漂亮?哦!我恍然，娟子今天确实有点不一样，怎么个不一样?有点不像原来的她了。漂亮倒是一贯地漂亮的，不过漂亮得有点不同，好像脸型变秀气了，突击减肥成功了吗?丽君说，你再仔细看看，娟子脸上有什么变化?于是，我凑近一点观察，眼睛格外双得好看，脸瘦了，皮肤更白了……丽君哈哈地笑起来，你呀，眼光真的不行，点评了一串词，都不得要领。

　　娟子终于绷不住了，仰起脸说，我垫了鼻子，你没看出来?原来是垫了鼻子，又端详了一下，你原来鼻子不塌呀!干嘛要去垫一下，不太明显。娟子有一点失望，我原来鼻子比较大，现在缩小了点，鼻头垫高了一点。丽君插话说，鼻尖是用耳朵里的脆骨垫高的，鼻子高了，脸就小了，秀气了。

　　哦!怪不得觉得有点不像原来娟子的脸型了。动动鼻子，整体效果就不一样啊!不过，我心里说，还是习惯看原来的娟子。

　　多少钱呢?娟子窃笑不语。丽君代答，三万多点，给她婆婆娘报账说，只一万多。三万多?天啦!你们年轻人真舍得!丽君嗤鼻说，投资脸上是舍得，你没见她上午收到短信告知在高速上超速百分之五十被扣十二分罚款一千五百块钱，一上午给每个朋友都打电话控诉，捶胸顿足掉了一上午的泪珠，心痛完了呢!娟子瘪瘪嘴说，本来就是出钱出得冤枉嘛!丽君说，是啊!三万多出得值，一千块钱出得冤，大钱不在乎，小钱像割肉!

　　娟子嘻嘻哈哈地说，你们OUT了。如今，女人的脸上没有一辆车，那就不算一张脸。

　　听到这雷语，我一时反应不过来。丽君又解释说，她的意思是女人的脸起码得投资十几万，否则就不叫脸。你说，如今的年轻人，竟然是如此的消费观念，如此舍得在自己的脸上投资。真的是年代不同，思想观念不同，咱是大大地落伍了。

　　丽君接着说，人真是各有各的命，娟子就是属于命好的女人。哇塞!转回去几个月才耗资近万元割了双眼皮，如今又花费几万元垫鼻子，瘦脸。她老公非但不反对，还巴心巴肝地去陪同服侍她。你说，这不是人比人气死人?

　　不能比就别比了呗!没见人家娟子是逆生长的，越活越年轻漂亮啊!女人是需要爱情滋润的，但是爱情这东西太奢侈，不是每个女人都消费得起的。

　　娟子调皮地眨巴着眼，羡慕嫉妒恨吗?说实话，有一点。

　　好在我休假有书看，有一个“高三狗”儿子。高考一天天临近，儿子很担忧自己的考试成绩不理想。他问我，万一考不上一本，咋办?我其实也没有思想准备，但我很肯定地告诉儿子，努力了，考不上，咱就争取读一本的预科，实在不行，就读二本也还可以努力考一本读研。天道酬勤，放轻松点，不要想那么多，眼下我们只问耕耘不问收获。

　　五天假期，看完了三本小说《扶桑》《芳华》《万箭穿心》，我感觉自己从书里钻出来傻傻地、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摸不着生活的门了。

　　难得这样宁静无事的上午，看看窗外，雨歇了，远山雾气蒸腾，山顶若隐若现，近处屋舍树木清晰明亮，一墙之隔的校园里跑道那边的旗杆上鲜艳的五星红旗在风里轻轻地飘扬，朝气蓬勃的学生们课间跑步的脚步声，“一二一”的口令声，抑扬顿挫地传过来，不知其中可有我的“高三狗”儿子。

　　村上春树说：人在旅途中，我们总会遇到那些黑暗中默默抱紧你的人，逗你笑的人，陪你彻夜聊天的人，坐车来看望你的人，陪你哭过的人，在医院陪你的人，总是以你为重的人，带着你四处游荡的人，说想念你的人……

　　仔细地研究了一下他的话，似乎一样都没跟自己沾边，不知是他说得不对、还是自己是个另类。记忆里只有儿时爹娘温暖的怀抱，只有爹娘在意过我的哭和笑。有谁陪我彻夜聊过天吗?这样的事情没有发生过，我是个熬不得夜的人，跟谁都没有彻夜聊过。谁会坐车来看过我吗?没有。倒是我曾千里迢迢坐车去看别人，结果也没看到。人说，爱一个人就会恋一座城，可那座城市成了你不忍触碰的伤痛，在寂寞的宾馆里，因为见不到想见的人，忍不住泪如泉涌，呜呜悲鸣，鼻涕眼泪擦光了几大包纸巾。谁会带你四处游荡呢?谁又会说想你?没有。有的人生其实是一场孤独的旅行。但愿将来我的“高三狗”儿子会说，他想我。

　　午睡的浅梦里总是浮起依稀的琴声，抓住我的心，仔细地辨听，弹的是《万水千山总是情》：“莫说青山多障碍，风也劲风也急，白云过山峰也可传情。莫说水中多变幻，水也清水也静，柔情似水爱共永。未怕罡风吹散了热爱，万水千山总是情。聚散也有天注定，不怨天不怨命，但求有山水共作证。”琴声影影绰绰，似有似无，总是让我从梦里醒来，追逐捕捉着每一个音符，重温一遍歌词。我居住的楼里总是读书的孩子居多，每次琴声总是在中午悠悠地响起，我想着大约是个学生趁着午休的间隙练琴吧!又想，《万水千山总是情》这个电视剧和插曲是风靡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弹奏者会是个学生吗?但也许是吧，经典的歌曲总是生命力持久的。

　　看着躺在沙发上依旧呼呼午睡的“高三狗”儿子，脑海总是会浮现出他小时候的片段。儿子在上幼儿园之前，基本上都是跟母亲生活在乡下，每到周末的时候，母亲便托村里的班车师傅捎带儿子进城，我就骑了自行车去车站接他。儿子才一岁多，太小，独自坐在班车座椅上经不住颠簸，在车厢里摔了一跤，嘴唇给跌破出血了。乡邻伸手帮儿子擦去血污，儿子没有哭，重新老实地坐在座椅上，抓紧了扶手。看到我，满车的人都说，你儿子好乖。

　　为了儿子能每晚留在身边，刚一岁零八个月我就送他上了私立幼儿园。我感觉儿子是欢喜珍惜的，终于可以天天跟爸妈聚在一起了。儿子见我下班回家，居然会走到门边拿出拖鞋摆在门口，请我穿鞋!我心里真是震撼，两岁的小孩子有这样的懂事。

　　有一年夏天，我去市里参加考试，将五岁的儿子也带上了。下午返程的车很挤，只买到站票，挤不上车。车快要开了，我抱着儿子跑到后面托运行李的车厢获准可以上，我急忙先将儿子抱上去，自己再想办法爬上去。儿子哇哇大哭：“妈妈，不要丢下我……”我当时是又急又恼，手忙脚乱地爬上去，抱着哭得呕吐的儿子，自己心里也只想哭。如今回想那样的场景，万一儿子在车上，而我没有爬上去，后果实在不敢想。我当时是没想那么多，儿子却本能地想到了，求我不要丢下他，儿子声音里满是深深的恐惧，他的内心里其实是缺少安全感的。

　　窗外的琴声又飘起了，这回是《顺流逆流》，“不知道在那天边可会有尽头，只知道逝去光阴不会再回头，每一串泪水伴每一个梦想，不知不觉全溜走，几多艰辛当天我默默接受，几多心酸也从未放手……”我相信青春的学子是暂且不能完全领会这歌词和旋律的情感的，我以为弹琴的人应该是跟我一样走进了生活深处的人。

　　等我的“高三狗”儿子毕业了，我也要好好策划一下我的假日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