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活的这座小城有个不解之谜一直困惑着我。那就是,为什么春分之后,直至谷雨之前,这个小城的人们家家户户都会做甜藤粑粑吃?是与节气有关吗?还是与地域有关?亦或是与这里的人们有关?
好奇心促使我寻史觅踪,一探究竟。
我开始刨根问底。——春分是太阳经位于黄经0度时,这一天,太阳几乎直射地球,全球各地几乎昼夜等长。也就是说,从这一天开始,北半球,包括我所生活的小城,开始昼长夜短。从这一天开始,我身边的植物接受阳光照耀的机会越来越多,像黄蒿,甜藤,以及其它。它们开始展现了嫩绿的枝叶,青翠欲滴,香嫩可口。
谷雨是春季最后的一个节气,这个节气的到来意味着寒潮天气结束,气温开始回升,人们不再受束于寒冬的困扰了。一冬的寒湿将会渐渐从身上驱除,轻巧灵活将会回到人们身上。
春分与谷雨,似乎与甜藤粑粑有着若隐若现的神秘联系。
那黄蒿与甜藤呢?我向一代名医李时珍请教。这位读万卷医书行万里路远涉深山旷野进行考察研究的名医用《本草纲目》回答了我:黄蒿,又名佛耳草,鼠耳草,无心草,气味甘平无毒,主治痹寒止咳,调中益气,去热嗽。可和米粉捣作粑果食,甜美(卷十六第一0三页)。甜藤:生江南山谷,又名甘藤,其汁甘美如蜜,甘平无毒,主治调中益气,通血气,解诸热,止渴,除烦闷,利五脏。“其叶研傅蛇虫咬”(卷十八第八十页)。
我若有所悟:原来,春分后,谷雨前,人们需要祛除一冬的寒气,调中益气,通血气。那么,黄蒿,甜藤,粑粑,成了人们首选。所以,理所当然有了这道具有食疗作用的黄藤粑粑了。
当嫩绿的黄蒿穿越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在暖和的春风与慷慨春雨的滋润下,枝尖刚刚绽放鹅黄的花苞,就引来了这个小城人们的觊觎,小城的人们争相踏出户外,采集鲜嫩的黄蒿。而此时,山野深谷中的甜藤正蓄积了一整个冬天的甜蜜,春天雨水的浇灌让它蜜汁淌满藤蔓。于是,黄蒿与甜藤,在这个甜蜜四月里邂逅,借助一个叫米粉的媒人,开始携手在湘西及贵州这片有着苗族与侗族人民聚集的大地闯荡江湖,骄横跋踾地横行在人们的舌尖上,开创全新的旅程。——据我所知,贵州也同样有做甜藤粑粑吃的习惯。
为了一探究竟,我常常会留连在渠江的码头上,留意那些巧妇与能手如何将黄蒿与甜藤成功联姻,最终成为一道人人称赞的美味走向餐桌。
春分节气之后,我每天从那浮桥上走过,就发现一天天在变化。这个时期,在渠江码头上洗洗涮涮的女人们就渐渐多了起来,有时候,还会出现排队等候现象。这时候,她们的腕上提着的,不光是一家人的衣物了,更多的是提着一篮子的黄蒿,甜藤,还有江南人家专用来包粑粑的棕叶。那黄蒿必是刚刚采摘的,鲜嫩,伸手摸去,如摸到一团棉花,特别柔和。再闻一闻触摸过黄蒿的手,还可闻到一股余香,那是来自大自然的清香,透着黄蒿特有的香气。那甜藤虽貌不惊人,如麻绳一般被扎成一团,但是,它却有着特有的甜味。
我看着人们挥动着铁锤,一锤一锤不厌其烦地将那择净的甜藤锤散,锤烂,然后,收走一堆甜藤的残渣归去。这可是一个体力活,一定要好劳力才能完成。我好奇地追问:这个还有什么用处?他们告诉我:这个用处大着呢,用它浸泡过的水甜蜜如加过白糖,在物质匮乏的年代,它代替了糖参与了人们的生活。现在,虽然白糖处处可买,人们仍然忘不了它,还是用它来做甜藤粑粑。又有长者告诉我,惊蛰过后,虫蛇萌动,这甜藤还有防虫蛇咬伤的作用,这与李时珍的见解不约而同。用这千锤百炼过后的甜藤浸泡出来的水碧绿清香,再用来浸泡糯米,做出的粑粑绿茵茵的才会更柔软具有糯性。那洗净的黄蒿与浸泡过的糯米一起混合着用机器打碎,再用布将米粉包住稍稍沥干,粑粑的雏形就初现了。
接下来,一家人各有分工,炒黄豆馅的就耐心地守在灶边,不停地翻炒黄豆,直到豆黄香溢,出锅,磨碎,拌糖,就成了粑粑心中那美味的馅儿了。而那揉米粉者也必是一家的主劳力,因为,这也是需要体力才能完成的一道工序。揉得好,米粉就会更有粘性。然后,一家人围坐一堆,开始用棕叶包粑粑。
一道美味的甜藤粑粑,被我用文字解剖得分奔离析,只余下一只空空的筛箩。我无法将其还原成一个一个人人垂涎欲滴的粑粑。好了,幸好,有一双双巧妇的手,经她们包扎,摆放入蒸笼,旺火蒸上二十来分钟,人人称道的甜藤粑粑终于热腾腾地出炉啦!它活色生香地端坐在家家户户的餐桌上,成了这个时期傲娇的宠幸者。
而这个舌尖上的宠幸儿——那一个个的甜藤粑粑还通过快递,带着乡愁走向北京上海等繁华的大城市,走向那一个个从靖州小城走出去的游子们手中,撩拨着远方游子们的思乡之情。我的一个朋友辉,她是我来到靖州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我二十多年来感情笃定不二的朋友。她为人热情大方,处处舍己为人,性格温婉恰如那清新甜糯的甜藤粑粑。二十多年来,作为好朋友,我见证他们一家成长前进发展的过程。
多年前,当她的父母健在时,每到逢年过节姐妹兄弟四个会齐聚在他们父母居住的土桥街——这个小城最具原始风情的一条街,在那座有围墙有花圃有压水井的四合院内,大家一起动手做甜藤粑粑,打糍粑,做香肠……一家人其乐融融,欢声笑语充满了小院。后来,二老相继去世,姐妹兄弟四个并不像有些不和睦的家庭一样树倒猢狲散,而是仍然团结一气。他们保留了旧居,每逢节假日,仍相聚与此。时光荏苒,她们的弟弟一家人已是一名美国籍的IT人士,他们家的小妹一家人已是上海一略有成就的商海弄潮儿,她的儿子正在北京读大学。每到佳节时,留守故乡靖州的辉,会给远在外地的弟弟妹妹和儿子寄去家乡的这些小吃,让远在他乡的亲人感受到来自亲人的关怀,家乡的牵挂。风清景明的四月,那甜藤粑粑就像一个亲情的使者,带着余温,从家乡靖州穿越几千里来到他们手中,让他们一家人心心相连,亲情永在。
所以,小城的人们对甜藤粑粑情有独钟,与节气有关,也与地域有关,更与生活在这座小城的人们有关。
廖瑞莲:女,湖南省作协会员。毛泽东文学院第十六期中青年作家研讨班学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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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廖瑞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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