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冷雨绵绵,心事几乎也潮霉,难得小雪节气日居然放晴了。
公务下乡甘棠办事回转途中,偶入平原一处破落的古宅子,虽是残垣断壁、衰草寒鸦、夕阳余辉斜挂,然而岁月经年、风尘遮盖之处俯仰皆是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铺排讲究,无声地诉说着古寨曾经的辉煌荣耀,令人震惊和叹息,不胜惊讶间竟是邂逅了一处曾经的高门大户。
只见一堵古旧的爬满茂盛薛荔藤、缀满青青薛荔果的丈余高墙伫立在夕阳苍天下,苔藓斑驳的墙体裸露出嶙峋的青砖,完整处墙顶装饰着砖砌的花纹,覆盖着小青瓦,翘角飞檐,气度非凡。迎面数丈高墙皆是两层巨石垫基、青砖砌墙,虽年久失修,高处仍可见砖体外敷粉白,曾经的粉墙黛瓦、楼阁亭台、庭院深深依稀可追,巍巍高墙一侧,可见墙角一道石砌的角门保存完好,乃是完整的花岗岩条石雕砌,非同寻常小户人家。
高墙之外,两口半亩见方的池塘是用清一色长宽一致、四角整齐的古旧砂岩块石分层垒砌的四边四角,一看就知道是年代久远的遗世之作,池中不见碧波荡漾、莲叶荷花娉婷,只剩一塘浅泥稻茬新苗青青、一池浮萍依依,平生第一次见到砖砌田埂的稻田,此处人家讲究得不要不要的。颇觉这一方古宅物事可谓珠玉蒙尘、明珠暗投了。
池塘之间是一米多宽的青石板的小径通向高墙之内,沿着石板小径走近,居中的寨门已经踪迹全无,只剩空空的墙洞,高墙之内竟是散居着十余户人家,俨然一个小寨子,多是数十年以上的两层青瓦灰檐的木房子,间有一两栋新砌的砖房,有两栋木房子已久无人居住,破败了。行走之间,时断时续的高墙蜿蜒包围约三两里有余,移步所到之处皆是古旧的青石板铺排路面,空旷处明显都是坍塌废弃的屋基地,枯草碎瓦,满目荒凉,雕花刻纹的屋柱石础随处遗弃在瓦砾间,规整的石砌屋基之外,是长长的石砌的整齐阳沟,蓄满了雨水枯叶,依稀可见昔日的富裕排场。“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不知道这里曾经的繁华是何年何月有的,只如今破败成这般模样,心里惆怅不已。想来一切的繁华都是过眼云烟,确也不必在意。
想起前些日子网上热传“住着金丝楠木屋子的贫困户。”湖北恩施有一户农民家遭遇政府征地拆迁,诉说自己家房屋乃是祖上留下来的几百年的老屋,拆了可惜。政府部门管事的大约心想山里农民一幢木房子能够保存百余年完好无损算顶天了。几百年?开玩笑吧!莫不是存心想多要补偿?慎重请专家来鉴定一下,结果房子梁柱板壁材料居然全是珍贵无比的金丝楠木,建成时间约在明万历年间,距今四百余年历史了。细看房屋不仅用料奢华,且做工精细,梁架斗拱雕花镂云,窗花精美,整栋房屋保存完整,货真价实是价值连城的文物古建,专家估算该栋房屋市值达八亿元人民币。当然,目前该房屋是有价无市。让人慨叹的是,住着此等豪宅的屋主人一家之前过的却是家徒四壁、吃穿用度捉襟见肘的日子,一直是政府部门帮扶脱贫的贫困户,真是造化弄人啊!令人欣慰的是,屋主虽是落拓潦倒不复祖上荣耀,但节气风骨犹存,据说竟欣然将价值连城的祖屋捐给了国家。眼前这古宅深院是遗存无几了,存与不存似乎是殊途同归,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只不知古宅先祖后人今在何处,新一轮的中兴又开始了吧!
行走高墙古寨里,静寂无声,一幢木屋廊前,一位约五六十岁年纪的妇人正在动作娴熟地给两个五六岁模样的男孩子理发,头顶留发像个锅铲状,四周剃得光光的,小孩子模样都长得五官端正、眉清目秀,一脸顽皮可爱。搭话得知,孩子们父母外出务工,爷爷奶奶在家照顾孙辈,寨子里这样的情况十分普遍。触景生情,忽忆当年自己也曾有心学着给丈夫和儿子理发,想着大人小孩每个月理一次头发的钱节省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钱还在其次,主要乐在其中。某年某月去省城出差,特意去买回了理发的剪子、电推剪、围衣等一应工具,可惜丈夫和儿子都不肯当我的试验品,担心被我理得头发参差不齐、怪模怪样,出去见不得人,只好工具束之高阁,不了了之。见眼前妇人初冬暖阳下给孙子理发,不管手艺如何,实也是天伦之乐。
寨中宽敞的青石板路旁一户人家堂屋大门敞开,不见屋里有人,远远可见堂屋神龛古色古香,走近细看,屋主乃是胡姓人氏,神龛雕刻着花草鸟兽屋舍人物,看画面人物场景似乎还有故事情节在里面,可惜我是个孤陋寡闻的人,不知所云。只想着,若是喜欢古玩文物的收藏家见了这古旧的神龛柜子必是欢喜得不得了。
在寨中游走一圈,行到另一处墙角,高墙下一栋两层木房子窗花精美,可惜也已废弃日久,木屋子尽头的墙角一株高大茂盛的柚子树上挂满了熟透的硕大柚子,衬着青苔斑驳的高墙,充满了怀旧的感伤,穿一袭红衣的年轻同事倚着颓墙旧屋拍照,摄入镜头的竟是触目惊心的明艳动人,青春与老朽相依相衬,震撼人心。此处墙角也开了石砌的角门,丈余高处还开有一尺见方的瞭望口,略有见识的人都知道那是从前深宅大院人家护院家丁看家护院、抵御盗贼土匪的炮口枪眼。角门低处也紧邻一尺余方孔,我们一行皆不知何用,只道是老墙根缺了两块砖而已,墙外走进一位老妇人,告知说,乃是专门砌的狗洞,专供狗进出的门。记得叶挺将军在狱中写下的那首慷慨悲壮的《囚歌》“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为狗爬出的洞敞开着。一个声音高叫着,爬出来吧!给你自由……我渴望自由,但我深知,人的身躯怎能由狗的洞子爬出……我应该在烈火与热血中得到永生!”行到这古寨见识了人进出的门和狗洞的天渊之别。
走出角门豁然开朗,古寨墙石板路外是收获过的空旷田野,一派枯黄老绿,芦花紫银、菊花金黄,夕阳灿烂,晴空下高速路匝道就在不远处。原来这座破败的高墙大院古寨子就在包茂高速靖州甘棠出口处不远,非是深山僻静处,想来也是古寨之所以破坏湮灭无几的原因之一吧!颇为好奇这处高墙大院的旧主人姓甚名谁,有何渊源故事、发迹传说,但无从得知,本县县志是曾多次翻阅的,似乎没有只言片语记载。只听出来时路遇的老妇人说,如今住在寨子里的人家胡姓为主,寨子名叫“文石寨”。
佛说,这世上所有人事景物的相遇都是前生注定了的缘分。此刻我与这破落的古宅相遇的心境也是似曾相识的感觉。
来源:靖州新闻网
作者:姜雪峰
编辑:redclou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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