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杠青年冯福林
文/吴辉
斜杠青年是指一群不再满足“专一职业”的生活方式,而选择拥有多重职业和身份的多元生活的青年。 这些人在自我介绍中常用斜杠来区分,例如,张三,教师/作家/摄影师。
——题记
县纪委查岗人员与电视台记者端着摄像机冲进办公室时,张德祥桌上的电脑刚开机,手里端的茶杯才冲了开水,茶叶翻滚几下,便漂浮在杯口,散发出阵阵清香。当时,办公室科员小刘正在桌前翻看手机,忽见有人用摄像机镜头对准她,她就一阵发慌。
县纪委唐组长向小刘出示了证件,随后问道:“你们茯苓大市场管委会的负责人是谁?”
“是,是我们的黄主任。”小刘吞吐回答。
“他在吗?”唐组长又问。
“他不、不在的……”小刘以前在乡镇计生委工作,去年借调到管委会,从没见过纪委查岗的场面,人都有些哆嗦了。
张德祥连忙从里间办公室走出来,与唐组长握了一下手,说:“我叫张德祥,是市场管委会副主任,分管办公室与工会工作。”
“请说明一下,你们管委会在岗人员的情况。”唐组长说。
“我们黄主任现在市里出差,蒋书记到党校学习去了,下个月才能回来,管理员马良斌身体不舒服,请了病假,今天在岗的人员有我,小刘,还有冯福林。”张德祥回答道。
“请出示你们管委会的签到册,以及相关人员的请假与出差申请单。”
小刘连忙翻出单位的请假与出差申请单,连同签到册一并递给唐组长。
看来,今天突击查岗是县纪委早就安排好的,似乎是“埋伏”在管委会附近,上午八点半才过两分钟,他们就冲进了办公室。
“在岗人员冯福林在哪里?”唐组长问。
“他签了到就,就出去了。”小刘回答。
“去哪里了?”
“好像是去十七栋九号门面了。”
“去那里干什么?”
“好像是帮住户修液化气灶。”
“真的是帮住户修液化气灶?”
“好像是的……”
一旁的张德祥想给小刘使眼色,可已经来不及了。他心想,冯福林脱岗的责任由他自己去承担好了,你小刘何必为他打掩护,万一他没在十七栋九号门面,跑别处鬼混去了,你岂不有了包庇的嫌疑?
唐组长检查一下其他情况后,便对张德祥和小刘说:“请两位带我们去一趟十七栋九号门面,我们要核实一下冯福林的情况。”
既然这样,张德祥只得领着纪委查岗人员与电视台记者赶往十七栋九号。路上,没有人多话,气氛就十分憋闷。老天保佑吧,你冯福林果真在十七栋九号修液化气灶,否则,你擅自脱岗,背一个通报批评,也影响我们管委会的绩效。
靖州茯苓大市场位于县城飞山中路,始建于1992年,占地面积65亩,拥有楼房31栋,经营门面418个,从业人员达1500人。2019年交易鲜茯苓2.8万吨,交易额3.36亿元,初加工产品1.4万吨,实现产值4.2亿元,是中国最大的茯苓制种、加工、销售集散基地。然而,市场内经营户大多数是本地人,且在市场经营十几年,对环境治理存在抵触情绪,时常丢弃垃圾,占道经营,发生各种纠纷,加上管委会经费严重不足,缺少人员编制,因此管理会的工作压力特别大。
今年,县里公开招聘事业单位人员,茯苓大市场管委会终于落实一个名额,大家巴望着招一个能写会道的本科生,加强管委会的平安创建与纠纷调处工作。哪晓得,偏偏招来一个不着调的冯福林。
冯福林到管委会工作才一星期,他给大家的第一印象就不太好。
到单位报到的那天上午,冯福林戴了棒球帽,穿了红色的、宽松的T恤衫,胸前印有硕大的狮子头,牛仔裤是紧身的,大腿与膝盖处破了几个夸张的洞,脚上穿的是一双彩绘板鞋。他走进办公室介绍自己时,大家都以异样的眼光看他,无法相信这就是县里公开招聘来的本科生。当时,黄主任对他进行了纠正,说事业单位人员在办公场所着装是有规定的,要他百度一下,了解该穿什么来单位上班,并给他一次重新报到的机会。
当天下午,重新报到的冯福林穿了崭新的黑西服,白衬衣,红领带,黑皮鞋,进门就给大家敬烟,把自己搞得像个新郎官,反而逗得大家哈哈笑。黄主任再次纠正他,虽说在单位着装需正式,但也不必太正式,你白衬衣打上红领带,反让大家不自在了。听黄主任那么说,张德祥就笑着走过去,伸手解下冯福林的红领带,又松开他白衬衣领口纽扣。这么一操作,冯福林与大家也就和谐了一些。落后,大家才晓得,冯福林在读初二时,爸爸病逝了,家里就剩妈妈,而妈妈是医生,开了一家诊所,天天忙在诊所里,很少关心儿子的。因此,自然生长的冯福林就有些随心所欲了。可张德祥有个疑问,这不着调的冯福林是如何闯过招考面试关的?
不着调的冯福林不仅是穿着上不着调,为人处世上也不怎么着调。
次日,冯福林依旧是穿着黑西装、白衬衣、黑皮鞋来上班,不过他没有打红领带,只是肩上挎了一个长镜头的单反相机。当天,黄主任参加县里的会议去了,纠正冯福林的责任就自然落到了张德祥的身上。
“你怎么又穿黑西装、白衬衣、黑皮鞋来上班?”张德祥问道,故作一脸的和蔼。
“难道不可以吗?”冯福林反问道,脸上是波澜不惊。
张德祥被噎了一下,可他是管委会副主任,毕竟是领导,纠正一下新来的下属也是应该的。他停顿一会,又问:“难道你没有其他稍正式的衣服可穿?”
“我已经查过百度了,事业单位人员在办公场所需着正装,而我穿黑西装、白衬衣、黑皮鞋来上班,是正儿八经的正装,哪里就违反规定了?”冯福林认真地回答。
张德祥一愣,猛然反应过来,我怎么就钻进了自己预设的口袋里?看来,是自己草率了。然而,张德祥有些不服气,你这个下属是新来的,难道就不晓得在领导面前服个软,卖个乖吗?
瞄一眼冯福林挎着的相机,张德祥继续追问:“你怎么挎个相机来上班?”
“如今,相机算是工作中的一种工具,功能就跟钢笔差不多,有些来不及记录的资料,我用相机拍下来,用视频录下来,不是很好吗?再说,我挎个相机我愿意,又没影响到谁,难道不可以吗?”冯福林回答道,又是一脸的认真。
张德祥有些冒火了,他提高声气说:“你冯福林是我们管委会的管理员,不是哪家报社的记者,你挎个长镜头的相机在市场里装B,给谁看?!”
张德祥这么一吼,冯福林就有些心虚,不做声了。也正是因为冯福林不做声,张德祥才扳回一局,护住了他副主任的颜面。
这天下午,到办公室签到的冯福林依旧是黑西装、白衬衣、黑皮鞋,不过他背了一个黑色的双肩包,那样子看上去有些怪怪的。显然,长镜头的相机被他收进了双肩包里。
接下来的几天,冯福林照旧是穿着黑西装、白衬衣、黑皮鞋,背个黑色的双肩包来上班,没人再纠正他的穿着。看样子,他还买了同款的白衬衣,便于自己换洗。也不知是怎的,这个刚参加工作就被定性为不着调的年轻人,以他自己的方式,执拗地做着某种抗争。
冯福林没有具体的工作任务,黄主任只是交代马良斌,要他领着冯福林在市场里走一走,熟悉熟悉情况。马良斌三十五岁左右,比冯福林大十岁,可他比冯福林成熟多了。
开初两天,马良斌带着冯福林在市场里走了几圈,后来马良斌走厌烦了,就任由冯福林一个人走。也真是的,近几天都是大太阳晴天,正是市场里晾晒茯苓的大好季节,而冯福林对整个市场充满着好奇,端个相机左拍右拍,忙的不亦乐乎。
借着带冯福林熟悉市场情况的这段时间,马良斌对他说:“张副主任也不是不要你穿西装来上班,他只是觉得,你不能太左,也不能太右,你若换着穿一下休闲装,比如像我穿的这种夹克装,中和一下大家的情绪,也是必要的。”
冯福林盯着马良斌瞅了好一会,才说:“穿嘻哈装来报到,是我低估了现实,草率了。后来,穿西装来报到,是我平生第一次穿正装,觉得自己是另一副帅帅的样子,心里就有些舍不得了。可就为了自己的这份舍不得,我又被无端地纠正,心里受不过的。”
“大家同在一个单位工作,何况你是新来的,又何况别人还是领导,你就不能迁就一下吗?”马良斌说。
“我跟你的想法不一样。大学毕业,我在省城闯荡了两年。妈妈经常哭着喊我回来,见她孤身一人,我于心不忍,才赶回来参加县里的招考。来管委会工作,一是为了顺应妈妈,笼络她,让她安心。二是为了体验生活,增添自己的阅历。说不定两三年之后,我会丢掉这份工作,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你说,我又何必去迁就别人?”冯福林望着远处说。
“天啊,你才到单位报到,竟然这样看待工作?”马良斌很是吃惊。
“人各有志 何求同归。”冯福林叹了一声。
当天,马良斌将冯福林说的那番话偷偷告诉了小刘,他再三交代,要她别外传。可第二天,黄主任与张德祥都知道了冯福林的那番话。黄主任只是皱皱眉头,不表态,而张德祥则是一脸的果不其然。
以前,张德祥一直在排牙山林场工作,妻子于慧也一直在铺口小学任教。后来,他们的儿子皓皓神奇般地考进了县一中火箭班,为了照顾儿子,于慧想方设法地调进了县三中。等他们在县城德雅新苑买了新房,装修好,搬进去,张德祥又神奇般地调到了茯苓大市场管委会工作。管委会就在德雅新苑附近,上下班他都是走路,十分钟便到。因此,张德祥十分满意自己的现状,工作上积极主动,也勇于承担。特别是今年疫情期间,管委会缺人缺物,为了保证卡点不出纰漏,张德祥在帐篷里坚守了几个月,人都痩了十斤,于慧心痛,他却无所谓。
在疫情值守时期,经常被主管部门督查,也经常有领导来卡点看望,这算是另一种方式查岗,张德祥早就习惯了。为进一步强化作风建设,严明工作纪律,切实转变各机关干部工作作风,近几年,县纪委时常组织突击查岗。有时,会听说某单位的某人,由于外出不报备,被县里通报批评了,又听说某单位的某人,在上班时间外出喝酒,被县纪委纪律处分了。尽管茯苓大市场在全国都有影响,但市场管委会只是副科级单位,被县纪委突击查岗还是头一回,这多少让张德祥有些意外。然而,张德祥没有拖沓的习惯,历来是早到办公室,再怎么突击,他都不会出问题。
至于不着调的冯福林是否会脱岗,这就不好说了。近几天,冯福林都是到办公室里签了到就下楼了,说是在市场里逛一逛,熟悉熟悉情况,天晓得他是如何熟悉的,逛到别处去了也说不定。今天,张德祥签到时,是八点二十五分,他没见冯福林,这说明冯福林比他早到,已经离开办公室。这么早,他就赶着去帮住户修液化气灶?他真有这份热心?这种疑惑,张德祥有,县纪委的唐组长也有。真在的话,是他运气好,躲过一劫。不在的话,是他自作自受,很可能会背一个通报批评。不过也好,让冯福林受些惩戒,对他这种年轻人会有好处。
一行人直接来到十七栋九号门面,后面跟了一群瞅热闹的人。这时候,正是市场忙碌的时候,人多,车也多,见有记者端摄像机,就吸引了不少民众的目光。
他们上楼,走进住户客厅,见一个瘦高的青年围了一条大花围裙,挽着衣袖,一头热汗地忙碌着,面前的餐桌上是一些液化气灶拆解的部件。
“你是冯福林?”唐组长问。
“对呀。”冯福林脆声回答。
见有人端着摄像机在扫镜头,冯福林擦拭一下有污渍的脸颊,玩笑说:“这也太夸张了吧,不就是修个液化气灶嘛,也值得当活雷锋来宣传?”
也正是冯福林的这个玩笑,反倒提醒了唐组长。他跟记者耳语几句,记者就展开了现场采访。
十七栋九号的住户是一个六十岁左右的妇人,心直口快,大家叫她唐家奶奶,是大堡子镇塘款村人。她有两个儿崽,儿崽与儿媳们全在浙江打工,丢了三个孙儿孙女在县城上学,由她照料。上前天,唐家奶奶不小心把右脚给崴了,肿得发亮,走路十分困难。哪晓得,昨天上午,她家的液化气灶又坏了,无法做饭,可把她愁坏了。她给液化气服务站打电话,得到的答复是要她把灶送过去维修,可她腿脚不方便,又如何把灶送过去?
冯福林以前在省城一个液化气服务站打过暑假工,能简单修理液化气灶。他得知情况后,就给唐家奶奶打电话,约好时间,今天一早他就赶到了十七栋九号门面。
小刘轻声告诉冯福林,说今天县纪委到管委会突击查岗,来这里的原因是核实你的去向。听小刘这么说,冯福林的脸色先是一阵发白,落后就憋得通红,不敢再说话了。
唐家奶奶倒是热心,在镜头里,她把冯福林夸得像一朵花一样。她越是夸,冯福林的脸越是红,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液化气灶修好了,啪地一声燃起了蓝色的火苗。记者想找冯福林说几句,哪晓得他拿上自己的背包就匆匆地跑开了。
此次查岗,县纪委分了四个小组,同时对茯苓大市场、靖宝大市场、玉麟庵集贸市场和飞山集贸市场进行督导检查。从四个市场管委会的检查情况看,多数单位能严格遵守上下班纪律,认真执行考勤制度,只是发现有个别人员无故脱岗,单位请销假制度不完善等问题。当天,县纪委责成相关单位及时整改,个别人员给予通报批评。
然而,参加工作才一星期的冯福林由于热心为市场住户排忧解困,反而上了县电视台的新闻联播,这把茯苓大市场管委会的几个同事惊呆了。马良斌囔囔着要冯福林请客,冯福林哪敢答应,默默地躲开了。
这以后,冯福林买了两套休闲装,与黑色西服换着穿。
时间飞逝,转眼就过了一个月。冯福林很快适应了自己的工作,也明白了自己在单位里的位置。他除了帮小刘写写东西,就跟随马良斌在市场里清理占道经营,维护正常的市场交通秩序,并督促及时清运垃圾,调处一些小纠纷,遇上搞不定的事,他们就上报给黄主任或张德祥,由他们领导出面解决。空闲时,冯福林依旧喜欢在市场里闲逛。
渐渐地,冯福林知道了茯苓大市场加强行业管理的重要性。一个鲜茯苓年交易量达三万吨的大市场,几百个门面都是加工鲜茯苓。而鲜茯苓加工,看似简单,可其中有不少诀窍。加工工艺好,就多挣钱,若偷懒耍滑,就难得立足。年加工几万吨的市场,不知养活了多少从业人员。
自从冯福林帮唐家奶奶修液化气灶被电视台报道后,大家改变了对冯福林的看法,包括张德祥。从另一个角度看,如果不是县纪委突击查岗,冯福林为市场住户排忧解困的事迹也不会凸显出来。一个才参加工作的九〇后,能有那种热心,已经很难得了。
这天下午,张德祥接到儿子班主任的电话,说这次月考,皓皓在班级的名次下降了8名,排在13了,要家长帮助孩子找找原因。一听皓皓的成绩下降了那么多,张德祥就格外紧张。皓皓上初三了,阳光又帅气。在他眼里,皓皓是另一个他,他没有实现的,全巴望着皓皓替他实现,皓皓算是他的全部希望。
下班回家,他跟于慧说了皓皓成绩下降的事。哪晓得,于慧轻描淡写地说:“没关系,我找个时间跟他谈一谈,要他注意一些。”
“班主任要我们家长帮孩子找找原因。”张德祥说。
“那你觉得,是什么原因使皓皓的成绩下降了?”于慧问。
张德祥抓着脑壳想了一会,才说:“皓皓是不是谈恋爱了?”
于慧踢丈夫一脚,笑道:“你想哪里去了,皓皓的时间被各门功课挤得满满的,又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底下,他哪里有时间去谈恋爱啊?”
“那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我估计,是皓皓迷上什么爱好了。”
“那怎么要得啊。”
“没什么啊,这反倒是一件好事。”
“怎么就是好事哦?被爱好分了心,影响学习的。”
“人啊,这一辈子看似漫长,其实是很短暂的。人在十岁以前,懵懵懂懂,而六十岁以后,精力不济,身体开始走下坡路,真正美好的,可以利用的,只有中间几十年时间。以前,我教小学,经常问我的学生,你们的理想是什么?学生们都是天真地回答,当科学家,当艺术家,当教师,当医生,当解放军。其实啊,理想的概念,在小学生的头脑中都是虚无缥缈的。若想实现真正的理想,必须要有兴趣与爱好,能够培养自己的兴趣与爱好,并坚持一生的人,是幸福的。皓皓在上小学时,我们送他去学书法,学画画,学古筝,他全都没有兴趣。现在,他唯独喜欢打打篮球,锻炼一下身体,平时就跟你一样,好无趣,根本没有任何的兴趣和爱好。”于慧巴拉巴拉说了那么多,最后还把张德祥揪扯上。
“我无趣吗?”张德祥问道。
“你自己细想吧。”于慧抿嘴一笑,就进厨房忙家务去了。
“我真的无趣吗?”张德祥又暗自问自己,坐在沙发上陷入了沉思。
张德祥是文溪乡人,高中毕业后,他顺利当兵,顺利转士官。在部队服役七八年后,他转业回家乡,参加定向考试,顺利到排牙山林场工作。由于部队的培养,他素来自律,不喝酒,不打牌,不唱歌,不打游戏,唯一的不良嗜好,就是抽烟,他是一杆有名的老烟枪。
要说爱好,他自认为还是有几个的。其一,他喜欢在电脑上看枪战电影,特别是狙击类,遇到喜欢的片子,他会接连看好几遍。其二,他喜欢独自散步,不管下雨,还是下雪,他会打着伞坚持,每天会走两万步以上,县城的各个旮旯,他基本上都走遍了。其三,他喜欢一个人买彩票,不过他是瞒着家人买。他也不多买,双色球只随机买两注,每次只花四块钱,而彩票都是他散步途中买,也不固定在哪家彩票店里买。他明白,自己买彩票,只是买一个不可能的希望。不过,他也幻想,哪天中个五百万,好好风光一下。
然而,要说真正的兴趣与爱好,张德祥真的没有一样。以前,他跟着黄主任去渠江钓过几回鱼,可回回吃鸭蛋,他也就没了兴趣。他跟马良斌骑过两次山地车,可屁股被磨得火辣辣地痛,他便放弃了。他还买过余华的两本小说,强迫自己去读,可坚持读了几页,书本上的字逐渐变成蚂蚁,四处乱爬,始终没有爬进自己的脑子里。于是,小说被收进了柜子里,再没有取出来。至于玩乐器,写书法,练画画,他根本没有那方面的细胞,从不想去尝试。
先前,于慧口里的那句“好无趣”把他惊得直发愣。她觉得,我当丈夫的在哪方面好无趣?如果是我个人,她觉得无趣,那倒没什么。只要我自己过得自在,无趣也无所谓。就怕她觉得,我们夫妻的生活无趣,那就麻烦了。是不是她觉得,我太过于沉浸自我,她感受不到我的关心?也或许是,她觉得我的生活平淡,没有压力,也没有光彩,沉糜,消极,得过且过?于是乎,张德祥被妻子口里的“好无趣”折磨得一夜无眠。
次日,张德祥浮肿着双眼到管委会上班,忽然,他接到县委宣传部李主任的电话。李主任在电话里告诉他,有个网名叫不吃鱼的猫是我们靖州人,他拍了一组晾晒茯苓的图片,在第二届“湘九味”全国摄影大赛中荣获金奖,奖金二万元,宣传部要茯苓大市场管委会了解一下获奖作者的真实姓名与基本情况,并及时上报。
不吃鱼的猫是谁?带着疑问,张德祥向黄主任作了汇报,黄主任也不知道不吃鱼的猫是谁。大家猜东猜西时,小刘轻声说:“小冯的网名好像就是不吃鱼的猫。”
“哪个小冯?”黄主任问。
“就是冯福林呀。前天,我见他登陆知乎网,好像就是用的这个网名。”小刘说。
于是,在市场里疏导交通的冯福林被叫回了办公室。听说自己的摄影作品获了大奖,冯福林自然高兴,他在电脑上向大家展示获奖的那组作品,并介绍他的创作经历。
过了两天,县电视台来记者,说要采访冯福林,冯福林婉言谢绝了,说获奖的事,是他个人的事,他不太情愿上新闻。
后来,冯福林向黄主任建议,如今是移动互联网时代,人手一部智能手机,什么微信群,朋友圈,微商,抖音,网红,直播带货等,已经是我们生活中的一种常态,如何做强茯苓产业,宣传与推广茯苓产品,我们大市场的加工户必须熟练掌握手机拍摄技巧。因此,冯福林想搞一堂手机摄影讲座,希望黄主任批准。
黄主任思考一下,觉得冯福林的想法好,点子接地气,于是便安排张德祥落实讲座的事。
讲座开讲那天,社区会议室里挤了近两百人。冯福林准备了不同品牌的手机,逐一讲解,我们为什么拍?具体拍什么?怎样拍?理念在哪?创意在哪?如何调光?如何虚化背景?各品牌手机有什么不同的拍摄功能?之后,他还耐心讲解,如何用手机拍视频,如何后期制作,如何配乐配文字。
张德祥一直坐在前排,他认真听讲,细心领悟。想不到,天天玩的手机竟然隐藏着这么多的功能。冯福林边讲解,边引导大家操作,让大家切实学到了许多新知识。
也正是这么一堂生动的讲座,靖宝大市场与玉麟庵集贸市场都发来邀请,请冯福林为他们市场里的商户进行讲座。落后,县电视台跟踪报道,冯福林提倡的手机拍摄技巧红遍了几个大市场。
听了冯福林的讲座,张德祥开始对摄影感兴趣了。他散步时,时常拿出自己的华为手机拍街景,不同的视觉,拍出来的效果就不一样。因此,他也开始在微信朋友圈晒美图了。
寻个周末的傍晚,张德祥有意喊于慧散步。于慧自是高兴,不过她提出要求,他们得按她的路线走。于是,他们穿过飞山中路,途径飞山宫,来到了民族广场。广场上,灯火明目,乐声四起,人山人海,热闹非凡。有散步的游人,有坐游戏车的儿童,有跳交际舞的大妈。尤为壮观的,是跳健美操的年轻女子们,她们是一个大整体,统一服装,统一动作,随着音乐节奏,挥舞双手,扭动腰身,健康自我,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
离开热闹的广场,来到了文化馆附近。忽然,他们听到节奏强烈的音乐,驻足一看,发现民族体育馆前面有一大群男孩在学街舞,一个教练正在指导他们,四周围了许多瞅热闹的人。
他们夫妇被潇洒不羁的青春朝气所吸引,也围了过去。猛然,张德祥发现皓皓也在人群中间学街舞。他刚想喊儿子,立刻被于慧阻止了。于是,他们夫妇的目光全部集中在皓皓身上。
教练示范一遍动作,再分解一遍动作,之后,学生们就跟着做一遍。皓皓接连练几遍,逐渐把动作连贯了起来,只见他跟着节奏抖动几下,落后头一甩,胳膊一抬,屁股一扭,腿一蜷,来了个360度大转弯。哇塞,酷毙了!
见儿子耍帅,于慧很激动,她紧紧拽住丈夫的胳膊,都快流出眼泪了。张德祥轻拍几下于慧的手背,应和了她的情绪。他也感叹,儿子接受能力强,学东西快,比他老爸强多了。
于慧轻声说:“我已经跟儿子谈妥了,要他合理安排时间,学习是绝不能放松的。每个星期,只允许星期六的晚上到这里来学一个小时的街舞。”
张德祥嗯了一声,说:“儿子向来只听你的。”
又猛然,张德祥发现那个街舞教练竟然是冯福林!
冯福林戴了棒球帽,穿了红色的、宽松的T恤衫,胸前印有硕大的狮子头,牛仔裤是紧身的,大腿与膝盖处破了几个夸张的洞,脚上穿的是一双彩绘板鞋,这分明就是他第一次到管委会报到的装束嘛。
此时的冯福林,俨然是另一个人。他形体健硕,动作连贯,又富有弹性。随着音乐的节拍,他扬起双手,惦起脚尖,做出留头似的旋转。此时,他像一只在空中飞旋的老鹰;又像在地面翩翩起舞的孔雀。他柔韧的身姿,已经与音乐溶为一体。
张德祥一阵发愣。之后,他连忙把于慧拖到了一边。
“皓皓是在跟冯福林学街舞?”他问。
“对呀,皓皓是他的忠实粉丝。”于慧回答。
“冯福林怎么会是街舞教练?”张德祥满脸疑惑。
“这并不奇怪呀,上大学时,冯福林拿过全省的街舞冠军。毕业后,他被省城的一家街舞俱乐部相中,高薪聘为教练。他有一个抖音号,有几万的粉丝,天天在抖音里交大家跳街舞。”于慧兴致勃勃地说。
“他不是爱好摄影吗?”
“对呀,他上大学时兼修了摄影,拿过几个大奖,加入了中国摄影家协会,是正儿八经的摄影家。”
“你怎么会对冯福林这么熟悉?”
“你怎么忘了?我高中三年,一直当班长,我们的班主任叫冯志前,他是冯福林的爸爸。我们高中同学建了一个微信群,特地把冯福林拉了进去。我们同学聚会,也经常邀请冯福林参加。冯福林就经常在群里发他的摄影作品和街舞教学视频的。”
“冯福林是我们管委会的管理员,你知道吗?”
“知道呀,他穿西装在市场里疏导交通的照片丢群里了,我们都开他玩笑,说他当市场管理员是屈才了。”
张德祥说:“他是九〇后,是市场管理员,是街舞教练,还是摄影家,真是不可思议的。”
于慧呵呵一笑,说:“看来,你真是落伍了。如今,有一个群体,他们不满足单一职业和身份的束缚,而是选择一种能够拥有多重职业和多重身份的多元生活。比如,一个人的身份既可以是记者,又可以是诗人,还可以是演员。在经济独立的前提下,享受自己理想的生活。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现象,也是一种进步的体现。如今,斜杠青年越来越流行,已成为年轻人热衷的生活方式。”
张德祥抬头仰望夜空,叹息一声,说:“我落伍了?我不能落伍的!”
深蓝的夜空宛如一面光滑的镜子,镜子里是万星璀璨的银河,一闪一闪的行星就像许许多多的小灯笼,是它们点缀了浩瀚的宇宙。
作者:吴辉(飞山文化研究会会员)
来源:靖州新闻网
作者:吴辉
编辑:周悦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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